1921

归途,是波澜壮阔的海面

【银土】蚕(魇魅银)

04

 

后来的日子飞快。

他陪着银时每天蹲在同样的地方看同样的人,在他们变得生动的同时,逐渐变浅的世界也在一点点剥落。他越来越能适应躲在运送车里偷吃病号饭,也开始读懂那白色绷带下的形状难辨的嘴角。

值得高兴的是他又有烟可抽了。餐车司机在车厢里落下一包没拆封的烟,他一眼瞄到,惊喜的发现是他平时抽的牌子。身处这几近末世的时代,香烟快成了不可多得的奢侈品,即使是他都要控制减量,日子一天天过去,只当是土方珍惜的抽,也快见了底。

到这之后,他恪守的作息被完全打乱了。脸上的伤口始终不见愈合,睡梦中都在隐隐作痛。他变得很难早起,往往睁开眼睛的时候屋子里的另一个人已经带着一身晨露和曦光,站在屋顶边缘笑吟吟的看他了。土方时常望着这张脸发愣,和这时候比起来,土方更熟悉他被昏暗树丛和夜幕笼罩的样子。那里面已经很少能看到土方熟悉的东西了,他银色的头发白的发透,眼里的红色也早就被住久了的黑暗侵蚀。可当这人站在那个巨大缺口边缘的时候,朝阳又能为那抹苍白的颜色镀上一层暖盈盈的薄膜,让他深不可测的眼底变淡变浅。这时,带笑的嘴角好似剥丝抽茧的线头,让绷带在下一秒浑然脱落,紧接着,就将一个完整又鲜丽的人归还给他。

可他不能等下去了。

东升的太阳是新一天的伊始,落在他耳边却像逼近的铁蹄和催促的号角,每一声都是推动倒数钟摆的力量。这几日根据地进入的车辆和人员调动频繁,土方猜测,营救近藤老大的计划要开始了。不出意外的话就是这两天,几天之后,关于这个人的记忆将会在落地的一秒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土方焦虑而无奈,不知道该从何入手。他必须要做点什么,而在银时身边总是找不到一个突破口,冷不丁脱离银时单人行动会令他生疑,现在暴露身份多少有点前功尽弃的意味。正当他左右为难的时候,意想不到的转机出现了。

他记得那天回去的路上难得的沉默,街道上开始出现关于白诅特效药研制成功的流言,平日冷清的路面仿佛被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传闻点亮,有人将信将疑的打开家门,抑制不住的笑意却率先在坍塌的眉眼间蔓延。攒动的人群令土方心底翻涌出夹杂怜悯的苦涩,他知道这不过是迟来的障眼法,是幕府对收复散落人心的最后一搏。他转过头想看看那人的脸,却被眼前的宽大帽檐和层层绷带形成的密不透风的墙挡在外面,望不到他眼里去。

土方看着他绷紧的颌角,直觉这将是不可多得的机会。他尝试盘问几句,可直到被拖进怀里带着跳上楼梯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他本来有些急躁的以为他会将这层面具一直戴下去,谁知在他们踏上地砖的一秒就被砰的击碎成末。

 

“不是说好早点回来吗,我等了你好久……”

话音未落,一阵风刮过,土方来不及反应,那把手杖就破风而去,擦过少年尚不成形的耳廓,狠狠戳进身后的墙壁里。琥珀色的眼眸簌的睁大,他惊诧的扭头去看悬在耳边的凶器,惊恐和委屈的泪水在霎时溢满整个眼眶。

他声音颤抖的说:“你想杀了我吗!”

“谁让你上来的。”

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样,他用力眨了眨眼,踉跄了两步。土方在震惊的同时发现身边的人随着少年的步伐紧跟着后退。

“那为什么他能上来!”他不甘的喊,悬着的眼泪唰的掉下来,“为什么他就能和你站在你身边,还可以住在这里,我和你认识那么久了却只能隔着一层楼才能见你!明明是我,是我先……”

本就脆弱的少年嗓音在颤抖的哭腔下更令人难以忍受,土方被他一指,却像被锋利的刀尖抵着。他沉默的垂眼一撇,发现那只被包裹的手正狠狠的攥着,抽紧的绷带颤抖着,仿佛随时会被撕扯成碎片。

“滚。”

土方猛地抬起头,身旁的声音却没有一丝动摇和迟疑。

他开口,低沉的嗓音结了冰:“别再出现在这里了。”

少年一双眼睁的浑圆,泪水垂在眼角,满是不敢置信的神色。而说话的人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他嘴一憋,整张脸皱在一起,哭声一下子爆发出来,在空荡的空间里直冲而上,捅破了一整片穹顶。他把一直攥在手里的东西朝前狠狠扔去,砸在宽大的帽檐上将整个斗笠掀翻在地上,接着头也不回的朝楼梯跑,直到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蜿蜒的黑暗里。

残阳染上天空,从头顶的缺口洒下一束血红。离了斗笠的遮掩,站在土方身侧的人像是被这光一下燃尽了般,直直伫立在原地,不错眼珠的盯着翻落在地的纸包。他手臂不自然的抖动,像有一颗未亡的种子在做最后的挣扎。土方喉间干涸,望着他目光里凭空生出一股期待和焦灼,他咬住嘴唇,像在望一只蝶的新生,拼命想要借他一股力量,仿佛将掉在地上东西捡起来就能使什么东西重回他的身体,让他重新变得完整起来。

而那手指终是垂向了一边。他拾起掉在地上的斗笠掸了掸,重新戴在头上,一言不发将墙壁里的手杖拔了出来,转身跳上屋顶。

“喂你——”

“别跟过来。”

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出口,站在边缘的银时已经头也不回的消失在逐渐微弱的斜晖之中。

土方低前所未有的想念香烟的味道。

视线所及是一片寂静的空旷,被留下的纸包掀起一角,孤零零的躺在龟裂的地面上,就和独自站在原地的自己没什么两样。刚刚的哭声仿佛还在斑驳的墙壁之间来回冲撞,土方蹲下身将被丢弃的包裹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土掀开来看,几颗被捏的变了形的粉白点心勉强规整的躺在里面,看起来十分软糯可爱。有粉红的果酱从破口里流出来,一瞬间,草莓果酱的香味侵满了鼻腔。他挑了最不成样子的一个放进嘴里,酸甜的味道一下子扩散开来,将味蕾用他不喜欢的美好感觉填充,因烟瘾而空乏的口腔变得丰满,他突然有点理解银时爱吃甜食的原因。糯米皮有点粘牙,他认真的嚼了干净,又将纸包严丝合缝的包好,才轻轻放在那人睡过的席子上。

 

土方兀自躺在银时睡过的那张席子上等了很久,直到整个房间被星光架起一层朦胧的银色。

这是个奇怪的地方。白天的时候昏暗的像是个密闭空间,墙体厚的能把一切能发光的东西都挡在外面,到了夜晚却亮的仿佛从那巨大的空洞底下凭空升起一个太阳。

四周静悄悄的,徘徊不断的水滴声从远处传来,一个人夜里,孤独和寂寥像是长了触角,将本就空阔的楼层加宽拉长,延伸到每个角落,使呼吸的声音都变得不可忽视。土方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只能看到远处深蓝色天空的一角。眼皮渐渐发沉,在阖上眼睛的前一秒,他意识到银时今天晚上不会回来了。意识忽的下沉,脑海中翻涌的浪花渐渐平息,潮水退去,仅剩舌尖残留的酸甜闪出一把零星的火。

他在逐渐消失的意识中决定了明天那难得独自一人的行程。

 

土方睡到日上三竿才睁开眼,即便没了银时准时准点的叫醒,他也没想到自己能睡这么久。肚子发出咕噜的叫声,他翻了翻口袋,掏出变轻的烟盒,打开看了看里面仅剩一支的香烟,意兴阑珊的合上了盖子。周围仍旧没有第二个人出现的痕迹。稀疏的光从缺口倾泻而至,正好照在他前几天睡的位置,从他坐着的地方看过去,就好像在昏暗的观众席之中凝视舞台的中心,聚光灯留下的一方土地仿佛黑夜中泅渡人永不得见的曙光,又好像朝圣路上那死荫之地终点的圣堂。

它看上去那么孤独又令人向往。

头顶传来鸟鸣,翅膀形状的阴影穿过光的形状,扑棱扑棱的,像他心口剥落的声音。

 

 

循着记忆走上那条走廊,土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托词,稀松平常的板着脸,和相遇的队士打了招呼,这才来到那扇门前。门关上的那一刻,额前梳上去的几缕头发像是终于坚持不住一般纷纷落了下来,土方坐在方桌前,甩了几下头,刘海便又是往常的形态。他轻车熟路的在桌子底下掏出包烟来点上,用力吸了几口,他确认性的摸摸胸前的口袋,在摸到那颗凸起的之后,脸上的神情渐渐松懈下来。

藏身于每天都要来报道的灌木中,土方等到包括自己的一大群人整装待发乘上几日以来反复出现在门口的卡车之后,才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小心翼翼的将额头上的那颗黑色的圆点摘了下来。没了银时在身边,这是到这里之后他第一次端详那个东西,看起来和一颗真的痣没有什么区别。轻手轻脚的将它收进口袋之后,他才绕了个圈,对满脸疑惑的留守队士说自己忘了带钱包,便若无其事的走进自己的房间里。他没有说谎,如果他没有估计错,这次行动他就是忘了带钱包,才有了后来的庆功宴被冲田逼着付账时候的窘态。来之前他心里大概就有了个答案,毕竟事情都是他安排的,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就是近藤老大和桂行刑的日子,他和总悟还有桂手下的人会按照计划将他们营救出来,然后全员参加伊丽莎白大将组织的庆功会,他很难得的放松下来,被气氛推着喝了不少酒,再后来——

后来发生的事他怎样都想不起来了。土方隐约觉得这后面发生的事很重要,但不知道为什么,那段记忆明确的存在却异常模糊,怎么都回忆不起来。他弯腰一看,桌底下果不其然躺着个钱包。他打开点了点,抽出几张钞票塞进口袋,又将钱包丢回了原来的地方。他叼着烟,随手翻找着桌上摞着的图纸和卷宗,那上面是对营救路线的规划和时间安排。土方不消一会便翻了个遍,却始终没看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他不能在这里待太久,不然会让刚刚看到他的队士起疑心。他烦躁的将手里的纸卷往桌上一扔,正好压到纸摞的边缘,还来不及去捡,桌上的东西便唰的一声全都撒落地面,一时间片白散尽,藏在层层纸叠最下面一个破旧的绿色笔记本这才倏地跃入眼帘。

那是土方再熟悉不过的东西。他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手指抚上那卷了边的封面,土方拇指弹向本子的边缘,纸张一页一页翻书般飞快闪过,密密麻麻的笔迹像是会动一般,轰然飞至眼前,将他瞬间拉回那些从焦急心碎到渐渐麻木的日夜。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一点一点失去了力道,直到笔记本的最后一页。那是一张印着花哨团的抽奖券,夹封底的边缘。那上面的字体已经含糊不清,有效日期之后的字只剩下零星的斑点,只剩下蛋黄酱灵的囫囵形状立在那里,隐约能看见两撇小胡子和嘴角得意洋洋的笑,像是在恭喜那个中了大奖的幸运的自己。

摊开的本子被砰地一声用力的合上。它被重新压在桌面的最下方,就像那里面有一只会咬人的洪水猛兽一样。

 

从超市走出来的时候土方看着袋子里的草莓牛奶有些懊悔。填饱了肚子之后他本想着离动手的时间还早,先回去看看那家伙回来没有。结果途中路过一家超市,想到那人嚼着点心的样子,鬼使神差的就走了进去。本来只想买一瓶,结果看着减价的标志一个没忍住就把货架清了个空。一瓶还好说,这么多要怎么解释啊。说超市倒闭了存货全是草莓牛奶正好全让自己捡到了?

土方有点绝望的抹了一把脸,放下手之后无奈的看了会天,沉声说:“出来吧。”

他转过头等了一会,一个身影才颤颤巍巍的从黑暗里走出来,在视线相对的一秒,稚嫩脸上的惊吓立马被恶狠狠的表情所替代,在他进一步动作之前,突然递到眼前的东西令他停了下来。

“吃吧。”

 

看着那孩子津津有味吃着棒棒糖的样子,土方有点庆幸结账时那不经意的一瞥。沉默在他们一前一后的身影里被拉长,他轻咳了一声,尝试打破这蔓延开来的尴尬。

“他,他昨天——”

“我知道,”话说到一半被打断了,土方低下头,那孩子正认真的盯着手上粉色的圆球,“本来就是我不好,他说不让我上去,就一定有他的原因啦。就是最近妈妈的身体有点不好,我心里有点慌,就想找阿银他……诶对了!你知道阿银的名字吗?”

面对陡然一转的话锋,土方在无语的同时不禁疑惑的说:“你不是叫他阿银吗?”

“那是我自己起的啦!”他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认识他的时候他的头发和现在不一样,是那种特别亮特别亮的银色,他一直没告诉我他的名字,我就擅自叫他阿银了!”

他低下头小声自言自语起来:“说起来,最近阿银的头发变得越来越白了……”

土方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响,变得有些不安,他慌忙的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也是我和妈妈的救命恩人!”他说话时的脸泛着欣喜和向往的光芒,明晃晃的,像个小灯笼,“隔壁的店都关门了,只有妈妈还坚持每天开店,之后就被小混混盯上了,一直来要保护费。后来阿银突然出现,咻咻几下就把那几个人打趴下了!之后再也没有人敢来店里捣乱了!”

他兴奋的比划着,仿佛记忆里天神般的存在就在眼前:“后来我跟了他好久才找到他,想和他学剑术,保护妈妈。我磨了他好久他才答应我,说只要有甜品吃就可以,但是要我只能在离他一层楼的地方学……”

“那你现在学的怎么样?”

脸上的黯然突然消失,少年得意洋洋的说:“别小瞧我!学了不到两年,阿银都说我可以出师了!上次——”

眼前的少年一脸开心的滔滔不绝着,土方吐出一个烟圈,顺着街道向前走。从他的话里来看他和银时两年前就认识了,那是白诅肆虐的第三年,那时起,他已经在那空阔无人的塔顶独自生活了三年。土方想起他在自己房间看到的笔记本,稍一回想就能记起自己一页一页密密麻麻的笔迹。他还记得自己记下那些线索时曾充斥于心的欣喜和之后体味的绝望,他不知道银时在这里面挣扎了多久才坦然接受一张草席的孤独和无尽的等待——

土方神色一凛,忽的停住脚步。

对,等待。他一定在等待什么,所以才一直留在他们身边不曾离开。他一定是想到了什么解决的方法,但不是现在,需要一个时机或时限,只有在那个特定的人或事件发生才能奏效。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礼貌啊,听人说话到一半就走神。”

已经走出一段的少年一脸不满的回望他僵硬的脸,提高嗓音说道:“你还没告诉我阿银到底叫什么名字呢!”

那个名字从稚嫩的声音中跑出来,回荡在他耳边,像走动的时针一下一下敲打在他心上,提醒他所剩无几的时间。土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刚从房间拿出来的手表,双唇不自觉颤抖起来。他加紧脚步朝前走,站在不远处的少年被他突然的动作惊的绷直了身体:“你,你要干什——”

“他没有怪你。”

少年的肩膀被紧紧握住,他愣在原地,衣袖在一瞬间皱到一起,“他从来没有怪过。他一定很喜欢你带给他的甜品,也很感谢你能陪在他身边。但他这个人就是很别扭,你知道的吧?大人都是很别扭的,他又是那种特别难搞的大人。”

土方轻咳一声,掌心下紧绷的肩膀渐渐软了下来,他看着少年濡湿的眼眶,不自觉的软了语气:“所以继续去找他吧,他昨天那样对你现在一定很后悔了,今天肯定早早就回去等你了。”

“真……真的吗!”

土方点点头,孩子圆圆的眼睛里满是欣喜,他嘀咕着那就带最喜欢的点心吧,真正草莓的那种,他可以是很大度的。说着就着急起来,让他一定不要告诉银时的同时就挥手告别,跑了出去。

“喂!”

没跑出几步就被叫住的少年疑惑的回过头。

“你没叫错。”

“什么?”

他把烟熄灭,看了过来,“那家伙就叫那个名字。”

那张明亮的脸又扭了回去,小小的身影蹦跶起来,遥远的朝他挥了挥手。土方望着那跑远的背影,捏紧了手上提的袋子,转过身疾步走了出去。


时间不多了,土方奔跑起来。

得快到找到他才行。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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